阿纪

我不正常

归时

#薛晓薛无差

#整理文档时翻到的旧东西,放出来权当纪念了,我都不记得自己居然还写过他们了,时光不饶人。


一.

村头,老槐树下。

那道士已经坐着看了半天书了,自午后至暮色渐起,除了翻书页一动不动,宛如老僧入定。

薛洋坐在树枝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,拿把弹弓对着不远处另外一颗树,怀里揣着数十颗小石子,高兴了就往树上的鸟窝处射一颗。偏不瞅准了那孵蛋的雌鸟和脆弱的鸟巢打,就要把周围的枝叶打的哗啦作响,惊起一阵风吓得那鸟扑扇着翅膀就飞。等风平浪静了,那鸟惊魂未定地窝好,他再射出去一颗石子,搅起一阵风浪来。

就这样反反复复,坏心眼得很。

那雌鸟大抵是护崽的天性所致,它的卵都在巢里,它就不甘心飞走,盘旋在树上嘎吱嘎吱地叫,凄惨又难听,叫得薛洋心烦。

他把弹弓一扔,终于沉不住气了,朝着树下懒洋洋地喊,“那道士,你不无聊吗?”

那人依旧低头,没一点分心的意思,正当薛洋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话时,他才缓缓反问了一句,“什么是无聊?”

那嗓音清冷却不疏离,如清风明月,是会使人舒心亲近的。

薛洋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,愣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应答,“无聊就无聊,还能有几个意思。”

那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,继而问他,“那你又无聊吗?”

薛洋以为他是在说戏弄鸟的事,很是坦然,“我乐意。”

道士摇摇头不说话了,临走时回头指了指那棵大槐树,“槐者,木鬼也,易招凶祸。屋舍之前不宜植槐树。”

薛洋乐了,“叫你声道士你还真会除鬼了。”

道士摆摆手就离开了,宽袍广袖被风扬起。

走的时候正对着斜阳,白衣上镀了层金色的余晖,到远处时就只留了个又小又模糊的身影。

薛洋盯着那身影看了很久,也没心思折磨那可怜的鸟了,直到隐约有了夜色,才觉得自己是真挺无聊的。

他跳下树,打了个哈欠。

 

道士是被找来驱邪的。

村东头的老房里最近闹鬼。

据说先前那是一对孤儿寡母所住,某日那妇人点了盏灯,昏昏沉睡之间,一只耗子从角落里窜出来掀翻了那油灯,正值天干物燥,一撮火苗迅速把窗幔床铺都点着。母子两人不知是未察觉还是怎么,竟都被火火烧死在这方寸之地。

有人说是门栓坏了,从里面拉不开。亦有人反驳说若是门栓坏了,他们定会呼救,怎至于不声不响地被烧死,定是有厉鬼作怪,蒙了他们眼了。

此事真相如何,村民们一个也不曾得知,这几年曾被火烧的房子都爬上了杂草,流言倒也销声匿迹。只不过前几日有小孩子路过时听到女人幼儿的哭泣声,才闹得人心惶惶。

薛洋看那道士在围墙边站了许久,忍不住嗤笑出声,“捉鬼呢道长。”

道士没理他,只是绕着荒宅看了许久,然后推门而入。

今夜没有鬼哭声,屋内院内都一片死寂。

屋里残留着烧毁前的痕迹,称得上残存的仅有一张木床,床板上黑乎乎一片火燎过的印子。

屋角堆了些杂物,看上去不像是火后遗留,倒像是刚堆过来没几天。

道士走过去打眼一看,是几捆半新的麻绳。

他拿起一捆仔细打量,再将之放回时,手指触到一片冰凉玉质。摸索到那物,借着屋外漏进的月光看出那是一只胭脂盒。闺中女子常用的小玩意儿,精巧玲珑。

他看着这个胭脂盒,心中大概有了些眉目。

待他走出屋子,看到那青年,又或者说少年,还在屋外站着。就倚在半塌不塌的墙边,嘴里叼着根草,瞪着天上浑圆的月亮。

他不由失笑,打趣儿道,“看我捉鬼呢。”

薛洋吐了嘴里的草,盯着他月白的道袍看了一会,什么也没说就走了。

走的时候心里想着,我怎么就这么无聊。

 

 

三.

道士的名字是晓星尘。

这是薛洋听村头嬉闹的孩童们口中听来的。那道士素衣清雅,虽不至于光鲜亮丽,却也和此地灰扑扑的乡土之家大相径庭。是以,不过来了几日,便引得人人注意,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更是围在他身边好奇又胆怯地瞅着。

晓星尘并不介意,只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糖果弯腰分给了孩子们。他们得了糖果,欢呼雀跃着跑开。

晓星尘站定,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个人。那青年该是在一旁看得久了,一脸兴趣盎然甚至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一群小屁孩纠缠着,大概就差张小板凳给他坐着看戏了。

晓星尘朝他伸出手来,掌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糖果。

“剩最后一个,你要吗?”

薛洋愣了一下,看不懂这人什么意思,“不要。”

晓星尘又是无奈的笑了笑,收起那颗糖果。

他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,带着纵容和一丝宽容,对待孩子一般。

薛洋不屑地啧了一声,心说,道貌岸然,伪君子。

他根本不知道这道士的底细,只单纯的不喜欢他的风格做派。每次看到这人不急不缓,温柔热心的样子,他就觉得极度不顺眼。

他不愿多思考其中缘由,只厌恶了就要极端地厌恶下去,没有目的,不讲道理。

十足的小孩子心性。

晓星尘其实想问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自己,他初到此地三日,次次都遇着他,委实不像是巧合。

带他来的老汉便同他说过,不要招惹村中那个薛洋,又细说了此人身世来历,才让他对这人有了大致印象。

薛洋的母亲本是村中一户人家的独女,这姑娘已和堂兄有了婚约,却偏偏同异乡一青年私通,待父母知晓时,肚子都大了起来,眼看要瞒不住了。堂兄家自是不愿再娶,便只得退婚,而那外乡青年却也一去杳无音讯。最终,那姑娘含泪生下了个没爹的孩子,又为村中人所诟病,听不得留言侮辱,不多时便抑郁而终。

那家老人缠绵病榻,不久也相继离世,只留下个垂髫小儿,无人照看,肆意成长。

他打小便深信自己母亲是村里人害死的,一双深色的眼眸中绝无半点小孩子的纯真,只余憎恨。而旁人或许是心怀愧疚或许是看他可怜,便也容忍了,时常照看着他,却换不来一点感激。久而久之,人人都敬而远之。

晓星尘听完了这故事,只叹了口气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

四.

“你信这世上有鬼吗?”

薛洋了这么一句话,问完自己都想笑,他竟问个道士信不信鬼。

“不信,亦非不信。”

晓星尘却认真答了他,但这回答又不像是回答。

“故弄玄虚。”薛洋歪头看着他,眼里是挑衅和嘲讽。

这大概是他惯用的,同他人挑起争执的方法。他仿佛天生不容于世,不得片刻安宁和乐,定要满身刺的同周围的人水火不容,挣扎着,喧嚣着才罢休。

晓星尘只看了他一眼,伸手碰了碰他束发的缎带,衣袖拂过他耳畔,含笑道,“松了。”

薛洋看着他眼底和缓的颜色,觉得自己一根刺扎在了棉花团上,顿时没了那股冲人的锐劲儿。

“那房里没有鬼,”他往后退一步避开了晓星尘的手,“会哭的,只有人而已。”

彼时往北百里处的县城闹饥荒,百姓流离失所,不少人在逃荒时同亲人走散。柔弱的女子及孩童便被乘机的盗匪劫掠,贩卖到人丁稀少的山村。

那村东头的“鬼宅”本就偏僻,无人居住后便更为荒凉,兴许整月都不见有人经过。于是那处荒宅便成了押着人口四散的枢纽,每至夜半时分就或许有什么勾当堂而皇之地达成。

某夜被绑住的少女啼哭不止,哀哀怨怨,正好被几个孩子听了个真切,回家同爹娘一说,鬼哭的传言便通行开来。

如此,村里人更不敢去一探究竟,直到大半年过去,才请了个道士回来。

那道士虽气度非凡,却来了几天仍不见有什么作为,更别提捉鬼镇邪。村民等了几天也没什么热闹可看,便也各自散去,不再挂心此时。

天光散漫,白日悠长。不是农忙季节,几人在村头一聚开始议论张家长李家短,说着说着就说道那道士身上。

“莫不是个江湖骗子,吃白饭来的。”

“连个符都没画过,啧。”

“长得倒是俊俏,比我家婆娘还好看。”

一旁的人打趣儿那人,“那细皮嫩肉的,我看比你家婆娘还好睡呢。”

众人一通大笑。

还没笑完,说那话的人便被人一拳狠狠打到脸上,往后倒了几步定睛一看,是村里那个小混混薛洋。

一众意淫道士的人也没心思接上方才的话了,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,有人小声骂着薛洋小流氓不讲理。

薛洋掰着手指笑了笑,眼里却冷冰冰的盯着围着一圈的人,“再吵连你们一起打。”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手打人,反正他打人不需要理由。

那道士也确实没什么能耐,来了几天连有没有鬼都看不出。他实在不耐烦了,便问了他一句,“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?”

“不信,亦非不信。”

 

晓星尘自小跟随师父在山里修道。

山间只一两处木屋,雾气清疏,草木丛生。闲时往屋旁一坐,便可听到枝叶间明亮的鸟鸣声。

夜间清泉石上流时,树影自窗边漏进月光来,打在胳膊上一片凉意。

他在这片凉意中翻过一页旧书。自大洞至黄庭,从惊蛰到霜落,却未曾有人教导过他该如何修道。

他耳目清明,在如此朗月下便是无灯也可视物,时常静坐于案前看着那片墨色点透的白纸冥思。

这是毫无结果的沉默。

幼童踩着山间的雾气挑着水长成少年,少年捧着书一页一页翻阅成青年,而青年依旧不懂何谓道。

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这话时,那老人只闭眼叹了口气,“你该下山了。”

山下的俗世喧嚣,初踏入这片尘埃里的白衣青年将这纷繁景色尽数纳入眼底,一面学着融进街上的人群,一面寻着自己的答案。

他驻足过太多地方,受托于人看过风水,与两三山居隐士探讨过经传,赴过高官的宴,喝过农家的茶,还曾在青楼雨巷被勾栏女子拦住哭诉。他看过颠沛流离,听过喜乐丧歌,踏过酒巷的青石板,闻过街头处决时的血腥。

后来他在这世间走的累了,终于才意识到,或许从未有过什么“道”。鬼怪之说,阴阳之理,今生来世一切皆不过是虚妄。万事万物或许是循环,或许是命定,但处于其中的芸芸众生总也读不懂前尘后事,看不透前途为何,道之一字,实在无须多释。不能想,亦不可说。

又或许,这份不可说便是道了。

他一旦从繁世中脱离,闭眼遐思,便仿佛进入一条幽深静谧的巷子。路旁两三点青灯无声地摇曳,照着黑暗里几许雾气。青石板结着霜,他就缓缓踏过这狭窄诡谲的小地方,沿着唯一的方向一直走,看不清小巷深处,亦不知是否有尽头。

夜深寂寥时,他时常想,此番到底是大彻大悟还是深入迷途。若是他有个前世,是否也曾这样不论义理仁德,只做个冷心冷情,无欲无求的人,甚至连求知这一欲望都抛却。

如此便又是入了那巷子,徒增烦恼。

他游历至这山麓小村,被人认作专司捉鬼镇妖的道士,盛邀他去村中以解这怨鬼之迷。他已打算回山静居,自不愿再掺和这等荒谬之事,却因了那软心肠百般推脱不得,便只好跟那老汉进了村,寻思着只当一观山村风物,也算不妄他入世一趟。

林间杂草丛生,晓星尘跟在一行人之后一深一浅地走着,眉眼敛静。

忽而听到身前那老汉回头对他交待,“道长进了村就当在自家一样,咱们都老实,只不要招惹一个叫薛洋的。”

他理了理行囊,随口应了句,“为何?”

心里却并未多想了解。

“那薛洋就是个小流氓,自小无父无母,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。偏又不知感激,同谁都有仇。整日里游手好闲,浑身长了刺似的,邻里乡亲的都不想惹他。”

“人多的反倒怕了他一个人?”晓星尘随口问道,眼见着路旁一簇金盏垂露,唇边勾起一抹温然的笑意。

那老汉叹了口气,“道长有所不知。俗话说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那薛洋连命都不在乎,还会怕谁呢?”

 

六.

官差吵嚷,惊起了村中沉寂的夜。

自废宅里传出厉声的叱骂,匆忙的脚步和女子哀婉的哭声。不一会儿,十几名衙役押着几个面色不虞的汉子走了出来,定眼细看,中间还有村长那逢谁都笑的长子。

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搂作一团,在一旁哭得好不可怜。

各家各户都围上来,待一打听,才知道忌讳了许久的厉鬼竟是这伙黑心的人贩子,登时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。

白发苍苍的村长颤颤巍巍地走上去拿拐杖抽人,气到了极点,嗓子都含混了,“谁教你干这缺德事,你这个败光祖宗阴德的东西!”

众人一时忘了劝,也着实惊讶,这人青天白日里一副正人君子之相,又好相与,谁都不信他会勾结盗匪干出这种事,一时间都唏嘘非常。

待人都散光了,村头老树下只漏下澄澈的月光来,斑驳里印出两道人影。

薛洋坐在围墙边上,将一口酒灌进喉咙里。

他意外的没什么酒量,虽不上头,脸上仍是一片白,但眼神却已经飘忽不定。

他看着墙头下整理行箧的人,轻飘飘地说了句,“你要走了?”

方才若不是他被这人拉住,他定要同谁动手的。

他在一片翁然交谈中听到有谁说了句“他怎会干出这事,说是薛洋我才信”,冷笑一声便要站出去让那人看看薛洋会干出什么事。

可他却被晓星尘拉住了,夜色里他只看到他沉静的侧脸,那人无声地摇了摇头,神色淡然。他忽而觉得自己心里也平静下来,顿了一顿,便冷哼一声走到了围墙后面去。

这是第几次因为他而改变心意了呢?

村中人向来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尽管有人不信鬼神之说,却也从未插手过此事。要说这勾当的发现和报官都是薛洋做的,却也没人念他一句好。那道士似乎是要补偿他似的,给了他一壶酒,说,你不喜欢糖,那便只有给大人的酒了。

殊不知,他无论是给糖还是给酒,那安抚的心态始终是给一个孩子。

眼下这人一副要上路的样子让薛洋心里莫名地一慌,他将那壶酒摔在地上,清液汩汩地流淌,在月下泛着水光。

“这酒难喝,我不要。”

“那你要什么?”

青年微醺的脸色沾着苍凉的月芒,他哑着嗓子说,“我想要糖。”

晓星尘微微一怔,只听得酒滴在石块上清脆的响动。

 

七.

晓星尘终是回了山。

山中雾气依旧,木屋里那老人正砍着今年的新竹,见他回来,笑道,“你明白何谓道了?”

他摇头,将一身行李歇下,只觉得浑身轻松,“不明白。”

却也不想再游历了。

他入世愈深,愈不得其法。见过了太多人情世故,将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,仍旧不明白想要什么。

直到在那片村头的月色下,他终于觉得心头一片通透,似乎原先躁动之事都沉进他心里,再不会迷茫不安。

仿佛他下山走过这一遭,就只是为了见一见这个人。

自此,他便该回去了。

 

村头的槐树下,薛洋嘴里含着一块糖,甜腻腻的砂质在他口中化开,混着湿意咽下去。

他懒洋洋地站起身,看着出村的唯一路口,面上是纯粹的平静。

然后,他冲着身后摆了摆手,似乎是在作别。但那里没有人在,只有老槐树上传来一声声清越的鸟鸣声。

他沿着路旁的野草走远了。

正是午时,身后的小山村里升起一片炊烟。

 

 

end

想当年看魔道的时候它还不火,没那么乌烟瘴气,是真真切切地嗑过薛晓薛的,现在,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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